撒盐

无双【伪婚 伪替身/完结】

·痴心热强苏x毁容冷孤倔

·前文:吒儿,想用婚约绑回家的龙儿是假的,大喜之日蒙面拦门打人那个是真的

·虐完都是甜的,跪了娶了HE了

 

 

一.

 

好轻。哪吒只有这想法,手臂间挂的身体瘦骨棱棱,胸膛包裹着不均匀的痛息。他抱着伤重的同伴已飞了十数里。

 

本来他们在夜路中商讨如何应对玄隅封印。道士说东海解封时,哪吒手握灵珠又有支援,这次境遇不同还当小心,要去师父那里再议计策。哪吒心烦意乱的皱眉模样,让灰衣止言立足,扬着沉静漆眸:“你在担心归魂一说。”他已信了。

 

哪吒答得干脆郑重:“是。”果然心事随即被对方讲出来:“你想我把‘魂魄’‘还’给‘敖丙’。”语无波澜,把丝丝颤动都敛得平息。

 

三太子知道自己若此刻还要装,那真对天对地都厚颜无耻,却说不出口判他去死的最后一句。“可你要怎么办?”发紧的声音问。对方盯着他看了又看。

 

敖丙在他眼里读到字字确凿的答案,就像自己是一个需要修正的错误。他无数想直言的失智冲动,此刻都分外平息。

 

敖丙克制着表情走近,认真提起满腹气息。他心中已有计算,只须哪吒在此之前最后听自己一言。“并非不可,不过,不过……”话声未毕,眼前晕眩与周身伤痛席卷而来,把他吞入失神跪倒的黑暗。在前面接住自己的手倒格外有力,带着夜风味道的怀抱又稳又热,就像一个再也触不可及的温柔幻境。

 

 

 

二.

 

敖丙近年几乎从未安眠,这一病却沉入思虑不知日月。

 

在宝莲中时,哪吒每天偷师父的书遐思。无论功法练几轮,敖丙耳边都是“雪舟赏月,溪边赏春”云云废话。哪吒趴着拿短圆指头戳纸页,两脚交错前摆,“这个好不好,登涯观潮。我们也去。嘿人间狗皇帝真会玩儿。哎听没听!”一蹬身后的白袍。

 

显然高大得多的小龙抓住那赤脚,装发作似的冷冰冰往怀里拽,“就你这样还想去享受圣尊之乐呢?”转而一笑,在哪吒倏忽了然的哇啊反抗中拿起梳子,“给你换个辫子。‘登涯观潮’的辫子。”

 

“变态啊!小爷的枪呢?”每天喊十遍也没神器会来救场。小孩儿也没真想伤他就是了,敖丙捋着细软的黑头发心想。人与龙不同,两鬓青丝发,生得真有趣。木齿梳轻轻一滑。转头又看小红衣服趴回去晃脑袋了。

 

泛舟,观潮……真能去多好。旧梦甜如蜜。

 

后来一别四十年,欲寻旧友怅人非。

 

敖丙也曾想过如何在人间重逢。比如去陈塘关遥遥共看一场雪,比如在行路中擦肩。哪吒是他想活的模样,光明磊落地证明自己,世间大任正一件件交到他手中。自己已有截然不同的前程,得红衣战将那一秒恍惚,似是故人归,足矣。

 

前前后后的心愿如断线书页,翻飞着过往醉人陈香,却没一笔结局。

能吗?……能吗?

 

经历绵长苦思后,天光亮色终于把他拽出记忆的泥淖。敖丙缓慢睁开双眼,看到自己身置某件得体卧房,外伤锐痛已得安抚。在细腻温暖床面渐渐真实起来时,背靠着床脚坐地的身影也渐渐清晰。

 

赭红战袍脏乱不顾,双膝屈得自在,靠肩的火尖枪被相抱的双臂勒得纹丝不动。露出大手骨俊节明略显凶狠,可安静的睡颜呼吸均匀,短辫子翘高打软卷。松散黑发每个细梢似都热簇簇冒气。

 

敖丙看了许久,压声冷淡开口:“过了几天?”三太子警觉地侧眼扫来,又恢复惺忪憨态,“你睡了,啊,三夜两天。”吞下半个哈欠起身。

 

 

 

三.

 

哪吒在他昏迷时奔回师门,却得知太乙真人下海办差,只能飞快地回来守住伤患。他再信任最后那句“并非不可”也寝食难安,到底鬼河之中还有多少他不知情的秘密,小道士会不会死又会不会消失。事关重大……他什么都不放心。

 

没想到这人醒来后,比自己还认真。“来不及了。”披上灰袍就下床,“你一定要找到仙长,尽快。我自己赶去,从此刻开始算应当可以。”

 

哪吒眨眨眼挡在房中,“等等,你自己去?”哪有人急着送死。他真怕自己逼良民去换敖丙,敖丙知情后又自刎谢罪。

 

匆忙戴上斗笠的清瘦男子,指尖一僵思忖道来:“他点名换我只因宿怨未尝。当初我追查也皆为此。还请成全。”

 

敖丙盘算的是左右不赌的保险办法。这一病误事,现在唯有分头。他略有把握近身时能拖延神荼,等哪吒找来救兵方能相抗。生死福祸谁又先知,再怎么样还能差过鬼河。

 

哪吒渐渐放下怀疑的眉,冷毅抿紧薄唇。眼前人一诺珍重,那自己也唯有坦荡不欺:“仇归你。这一趟你我相扶相助,但封印是我的责任,你犯不着拿道义拼命。”门被高个儿堵得严实,话也被他说得绝透。

 

“而且如果有办法归魂,我会试试。”哪怕拿自己的魂都可以,“到时若你不愿……我们就各凭本事。”轻重相宜的男儿肝胆,此刻端如杆秤。

 

穿过面纱的视线,抬起两抹哪吒看不明白的深意。“你只是想敖丙好好活着。”气音几乎把格外惠柔的言语淹没,“我知道这个就够了。”

 

哪吒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,将对方手腕一握拉近许多,把那串亲手撺来的东海珍宝塞进掌中。隐隐约约的直觉细思正缠紧他的神志,莫名心口都酸。“都是祥物,你一路小心。”

 

敖丙抬起一双冽冽清清的伤眼,另一手推开身前人的肩膀,以背影敬还问候:“你也小心。早日归乡。茶楼小妹心里的英雄,从那个海边黄昏开始就应该……每每凯旋,平安回家的。”这是你的归宿。敖丙未言尽心声,大步迈入晨光前路,却不见身后人神色凝如腊雪。

 

 

 

四.

 

正到相约之时,天上旋露日光,林间云飘霭空。

 

朝云山的封印,日暮时分脆弱易攻。神荼必然会此时尝试。如果自己能拖至太阳完全西落,算算时间哪吒一定能从海边回来。

 

玄隅所在地活像一道地府裂沟,万米之下钉着镇妖神柱,岸上两畔阴风阵阵,黑雾自下缓缓盘旋而上。敖丙到达时空无一人,独身靠近断崖查探,稍不留意就踩落土石凌空坠下。他刚回身思计,就感到身前阵阵狂风来袭。

 

稳住身形直腰去看,神荼衣着不改神色照旧地落在身前,脱去哪吒所有燃火神器的体态杀意更甚,周身气息令人骇然。敖丙冷笑一声,与他狂气的脸打了个正面。

 

“还真来了?”老妖悠踱向前,“不会又是什么仿品吧。”

 

这话正中他激灵珠的下怀。敖丙剥去斗笠面纱扬风一扔,毫无惧色地迎上去,“怎么?冒牌货还没到,老糊涂连真的也认不出了?将灵珠拿来,本尊教你验验。”一字一句切着齿尖,一步一营恰好横到妖与崖之间。

 

神荼皱眉怒视的神情,让敖丙站稳上风衣袖飘飘:“你不敢。夺来的神力不听使唤心也虚了,是吗?”

 

“心虚……”对方戏谑之意狰狞,“我在算我们桩桩件件的仇怨,该怎么结。”敖丙双手背身,闻言笑得无声剧抖。

 

也许他忍得太久。如果今天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就要堕入轮回,看那顶替小妖厮守忠将百年,直到破碎的躯体支撑不及,圆满而终。“我也真想不出,在鬼河与你毫无交集,怎么会出来后偏偏结血海深仇。”他无怨却悔的恨,细细眉眼都难盛,“本想隐去姓名,享受残生。敖丙万万没想到……人间还有你这妖孽,用这等下贱手段,偿还我毁形蚀容豁出性命修炼的日日夜夜。”重词掷地一片寂静。

 

敖丙手中灵力聚集,而神荼满脸难以置信。

 

红衣人感慨状沉步逼近,“偿?你真有心在意这苦?”长长一顿,“灵珠难道不是在哪吒手中,你难道不是时刻唾手可得。”

 

敖丙无意教他什么族荣大义,却被一个名字刺痛。“时机未到。哪怕……”他也不知道补上哪一角最好,没留神身前人贴得多紧。

 

“哪怕他站在面前你都不会看一眼。”话者语势陡降,低如尘埃。

 

“哪怕他……”冷哼未成,敖丙感受到对方真实的失落,突然惶然摆头后退起来。

 

——站在这里的不是神荼。

 

 

 

五.

 

哪吒本就诧异,“敖丙”都把小妹的事情忘了,这道士怎能轻巧自如提一句“海边黄昏”。他奔得四处才找到师父询问,真人连说龙子行踪蹊跷,怕是叛逃,至于归魂实在是邪说。思来想去别无可能,哪吒只能用乔装办法试一试,竟然……果真……

 

方才一席话,骂得痛快亦暴露得凄惨,把骗的造的怨的都说得干干净净。这张脸上的恨也许都更显卑微丑陋。敖丙眼前恍得没有颜色。没过几步脚下真的一松,掉落悬崖的碎土和抓紧自己下臂的大手同时登场,重心陡然往前一牵鼻尖再对鼻尖。这样相认实属意外。

 

眼前那张脸分分明明还是哪吒,身上衣袍却逐渐幻出熟悉的柔软模样,额前黑发下的神情更令人心碎难说。

 

浑身绝技换来此刻乍咽无言,满腔热情换来一直错付扑空。仿佛这一秒压垮了他千万遍,下一秒却还隔生死死生千万年。

 

敖丙从未见过这样失败得淋漓尽致的三太子。他握紧全部勇气才开口,“你先放开。”语落依旧分毫不动。

 

哪吒在细细凝视他的脸,前后疑惑的问题终于完整,公道苍天亲自提笔也只能写出一行“言而无信,你又负他”。

 

回忆相逢后,除了各式各样的“不碍你事”和“立刻就走”,敖丙半句埋怨和软弱都没说过。伤重没提过,笑都没多笑。他浑身都被细刀碾过的稻草,凑不出多的字:“你还叫我放开?”

 

 

……

原来哪吒将哭未哭是这模样。褪去傲气与锋芒,手攥的不是霸力强权,是他执而又执的整颗心。敖丙将哀情收成一派坚毅:“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。”

 

下一秒臂腕力道猛然放松,却不是因为他。哪吒背身四看发丝飞扬,凌空劈来的火尖枪撞进掌心金声脆亮,喝令与利器同时划开野风:“出来。”微妙的气息漫荒浮动,天色已然变了。

 

敖丙立刻转而对外,厉色凝眉望向空中。背后的声音泼辣不耐:“神荼老妖等什么?我还着急赎百米长卷写不完的罪呢。你赶紧!滚出来!”陡然回音四撞,冰冷的石壁环抱四围,深水瀑布寒意飞溅。

 

龙子低头看到漆黑深渊,混天绫悄然环足将他托起,鲜明红光在幻境中标记着真实的地面。可红绫子的主人早就飞上万仞天,对周围潜伏的恐惧暗流视若无睹。

 

 

 

六.

 

太乙真人本在东海请教,刚上岸就遇到火急火燎的徒儿。七日之约即将到来,他还不知道这番要如何应对。正巧将几头消息串起来的仙人,高深地撅起个唇尖尖,“眼见非实啊娃儿。为师传你两件法宝。”

 

——眼见何止非实,简直要把他的命都骗掉。哪吒在幻象中闭上双目,将翻江倒海的怒火化成腾腾杀气。锐利的神识游走八方立刻找到了敌手。

 

神荼将灵珠之力用了五成,奋力打来一击颇有些分量。“没想到你们能说开,以敖丙之自尊自负,也敢用这面目见你。”声音隆隆回响虚张声势。

 

“我说没说过,再提他名字就撕了你的皮。”哪吒沉浸黑暗的视野,几乎摸到了入魔时两眼不看,万般不羁不忌的边缘。他挥来峥嵘火气回旋相继,漫天烈焰似揽造化之力,分赴四周撕得幻境片片剥落。

 

即便如此,神荼幻术高超难以近身。哪吒睁眼踏云占高一坐。厉妖怒瞪不解,却见天将身后火莲燃霞放光,深厚仙气随瓣绽开。

 

师父明言在耳:“其一,是你们莲池中用过的阵法。当时敖丙魂魄失散灵珠却与你相依。只因珠中二元和合而生。乾坤大开,因缘相背,混元根本,理尽于斯。”

 

哪吒全力召来重修肉身时的卦图压向地面,滚滚魔丸之力通红发烫。神荼怀中灵珠通晓玄机,以外力难逆的吸引姿态往阵中飞去,任对手如何挣扎阻拦都凝空不移。终于磁石一般嵌入两仪其中一位,在庞然卦图注入澎湃不息的纯净灵气。

 

合体神力震荡太虚。

 

神荼现出真身腾云而起力扛卦图,不愿被这样碾作尘土。前世是率仙众御敌的英雄,此刻妖魔化体也有搏命之胆。哪吒见状也双手去挡,上下两道人影不仅身形相同,复仇与守护的意志皆是磐石难移。虽命运相隔百年,此刻焕焕光明两股神力交织怒喊直直相撞,将天界至勇至坚的骄将锋芒对冲得慷慨竭尽。

 

看不到这景象的太乙真人,想也能料个七八。“其二……你都有灵珠了还要啥子其二。”他转头就回山中备酒等娃复命了。

 

哪吒咬牙心道:的确,都有灵珠了,倾世的宝藏哪样还能入眼。他的期许似有人知。

 

一只手渐渐靠近阵中,仿佛周围电光石火不过羽毛拂身。灵珠绵厚柔白的光遥遥追来,缠绵依眷地绕向正主,珠身触及指尖立刻霞舞高风龙吟撼天。被冲开的两人,一个砸落远处,一个被混天绫绕住臂膀扶稳。

 

哪吒看着前方正被白华笼罩的敖丙,道手握珠念诀,胸前冽冽放光。破蔽衣衫翻飞新锦,身上陈伤收复不见,在狂风乱吹的长发中渐渐浮现的脸庞,抬起一双清而慈的秀眼。

 

混元善珠,制御万灵。顿有晴意骋雾现空。

 

三太子抹去战中落眉骨的血与灰,不服的语气难得涩然:“真等你好久了。”只是这景色太差不配龙子真容,他看也不舍得多看一眼。

 

 

 

七.

 

神荼知至此什么邪说都无法动摇两人,只能豁出去一试直接往封印奔去。暮色爬上天际,妖气蠢蠢欲动。哪吒立刻燃起长绫去拦,转头示意敖丙出手困人。四手之间滚滚流入刚柔并济股股神力,红蓝仙气各逞绝技抱成大团。转世厉妖无处再逃,在其中疯狂乱撞砸打并用,最终奄奄一息跌落崖边。

 

胜局明了,哪吒跳下云端枪尖直指神荼。落败之躯渐渐丢弃化形,前世的善意神志略略浮现,原本可怖的原身也显露无疑。

 

鬼河当真残忍。哪吒唇线紧绷。敖丙却按下枪杆看向地上,用他熟悉得能入梦的正澈嗓音说道:“将军。若你被新将所杀,还会有别人因半丝执念逼来历劫,再有一代新将领命镇压。害人害己,绝非道化。”停罢劝道,“……谁又愿在爱人灵前被外人斩死。”

 

反正都得死,你管他呢!哪吒刚要反驳却黑眸微动,知他忧心只能领情。长枪敲地不再多言。

 

只见神荼戚戚笑起来,说什么也许正是你这样的人才得救赎,又唤自己心上人之名,欢喜哀怨齐齐涌来,化成跳崖的决绝背影。情真意切让哪吒第一次升起相惜之意。天庭应已有感知,不久就会派人下来收魂。

 

在他呼吸起伏,想如何再向敖丙开口时,躲藏许久的小妖怯怯现身。

 

三太子正把黑发抓得凌乱,抬头就看到冒名“敖丙”也站在面前,闪闪犹豫的目光有话难言。想到此前种种,他已经快被悔恨磨断了神经,如何受得了这样对峙的刺激,刚要伸手去抓人,真龙子又给他补了一刀。

 

敖丙感到这幅筋骨被丝丝缕缕神光包裹,四肢力气大不少,都敢徒手去抓三太子。当时在鬼影客栈,他就答应过这小妖不害他,此刻大局已定又何必妄杀。何况……

 

敖丙看着哪吒:“如果他眼中无情无义,你怎么会久久识错深信不疑。”这份怜惜他不忍不施,“他冒死现身不过是向你道别。”

 

哪吒快被几股委屈压垮了,他气都透不过来,一个忤逆不得一个杀不得,只能把枪摔了直截了当:“道!”随便你道什么。

 

小妖失去主子,俊俏面容也飞快流逝,残存的话语只说:百年间没人对我这么好过,大元帅我们来世再见。语毕立刻掩面逃离。真有心人谁又愿自己形貌不堪。

 

顿时安静下来的山崖,方才见证了太多情愁,风中是一片痴心四散,真心无报的酸楚。

 

 

 

八.

 

三太子的膝下原本不止千金,天神天命不可压,头破血流不认输。这天却输在一句清白宽恕。

 

敖丙并不想折磨旁人,只说真心话:“我不曾怪你。”倔是我,骗是我,自以为算计得当是我,太把这脸当回事也是我。都是自找如何赖别人。

 

这还了得?仇不想报,重话不说,被打被误会之后现在连怪都不怪了。哪吒简直不能细想,袍角一提就跪得干脆。“你怪。一定得怪我。”不能打不能拦不能迫还能怎么办,他没学过。

 

敖丙惊得上前,发现任是自己伤愈还是扯不动这高个儿。看不出哪吒染着山风细尘的俊秀眉目,写得是哪般不服的冤屈。“你这样,待会儿什么天兵天将大统大军来看了不得拿我归案?”他逼得无话可说。

 

这番又拗回来中气十足了:“他们敢!”简直像回到宝莲中斗嘴似的,几十年磨练都是儿戏。

 

敖丙听得头疼,手攥着袖子转了两圈,不知如何才能让这幼稚东西满意:“你不讲理。”

 

真也没听过谁把这话讲得如此理直气壮:“我本来就不讲理。 ”

 

敖丙看哪吒的确不知所措,怫郁难厘。知道自己这趟左瞒右瞒还是伤了他心,浅浅呼吸问道:“那你想如何?先起来。”讨打讨骂皆被敖丙一一挡回,不愿相认的声声质问也轻声说清。龙子只想把他易躁易悔的冲动抚平,却依旧拉不动这双不轻易跪的金贵膝盖。

 

 

 

九.

 

那夜在树上,哪吒问过敖丙是不是也有触摸不到的思念之人。答说并非如此。

 

他只心笑这人并无所爱。

任谁想得到,还有这样能见不能说,近在咫尺不可碰的苦。鬼河之后有谁惜他怜他,擂台开始又是谁伤他逼他。自己怎么有脸听一句“不怪你”。

 

哪吒手背一蹭鼻尖仰头望去,湛黑的双眸亮如灿阳。常人跪地抬脸总显得攀附,他这一抬坚决灼然似要摘月。伸手就势在必得,伸手就非他不可。

 

“我回去就把那殿拆了。没有‘和’啊‘权’啊要你多想。什么‘和’守不住,我不信!”他眼神含光,“李家三子想不出哪一片地方不许得你光明正大活。但凡你愿意……你一定得愿意!允我陪你走个堂堂正正。”

 

一切如何被这位封神天将说得像折草洒水。随手可得。

 

敖丙闭着眼摇头,心中却是另一个答案。他伸手轻扶对方真实的肩骨,鲜明地觉得自己双脚踏地。似乎崖穷可涉、水深可泳,哪里都敢去走一趟。那手被三太子反手紧握,又塞进一卷质细如腻的纸。

 

“反正你不签,我就不起来。”

 

九天之上请来的灵约。妖不敢碰,人不敢读,合该在等你。

 

这漫漫卷中暗藏有锦绦银甲,也有凶恶路途,有功满步云归,也有风花雪月境。是三太子的前程与末路,是他的命和心。敖丙垂眸不语,卷中笔墨在他靠近时陡现莹然清辉。那光芒是天地之灵,只识一人天下无双。

 

 

 

十.

 

太乙真人终于等到了满袍是土的哪吒回来复命,这次带来的小龙儿威仪诗意灵光剔透。

 

“死倔鬼还得活阎王来克。晓得不。”他酒壶在手晃晃悠悠,教导身边的神鸟鹦鹉,“混元小冤家。”

 

“小冤家!小冤家!”尖嫩响亮的学话声音,伴随着他小徒儿赤着脚准备下凡拆房子的身影,颇是生动。

 

 

 

十一.

 

既已决定作为敖丙活着,楼拆不拆差别不大。这劝告声不止一人提过,可谁又拗得过那杆火尖枪。

 

以龙子惜物之心,衮彦阁名号可废,但被夷为平地实在不至于。摘掉殿牌和匾额捐成了柴,又把鼓面撕下赠人做酒旗,能尽其用的都被一件件送出去。至于楼宇本身镇在地脉中心,宜民宜居不应毁了。敖丙拉住哪吒,特地指指擂台。

 

这又是他的亏心事。三太子稚气地拧身,“我再去劈柴给你解解气。”白衣应声笑道:“你可注意到茶楼的阳台了?给小妹和她家孩子种花吧。”他又想了想:“再说,上次我又没输。下次带兵器再比过。”

 

哪吒也不知他那对兵器在哪儿,拍拍胸口诚心诚意:“往这儿捶。”

 

 

 

十二.

 

人间流年不改。天界窈窕大宴亦不断,香花浮云,琼津作乐。不过也有清净处庭院幽深,玉树迎风。

 

原本敖丙提出下凡游历,偶驻陈塘关旧地借宿就很好。仙家众人连连挽留,三太子灵约绑的人,留在大家眼皮底下放心许多。混元珠出乱子已没有旁人能轻易收。他便在山中清闲处偏安一隅。

 

难见本尊只有四处流言,说阁中龙子指花花开,指鸟鸟落,冠带涌酒,传得神乎其神。哪吒嚼着稻草飘飘而过也从不反驳。

 

这天又在吟咏宝经把酒言欢,太乙真人以万夫莫开之势站在席头。红衣人坐在屋顶遥遥笑看,“老头悠着点儿呗,哎。”往正与师父斗酒的那仙人杯中砸了个石子捣乱,立刻翻身下地。三两步蹦进竹木架空的楼中。脚下潺潺仙溪甘露清澈,渡向室内遐畅暗香。

 

敖丙并未提过这些年备受少觉的折磨,睡得最沉怕还是站前那一病。可旁人也能从他作息苦楚中略感一二。哪吒进门又见他和衣蜷着倒在榻上,刚好心帮人家轻脱了鞋,就被一只力气不小的骨感白手推着正脸栽下床。

 

敖丙眯着眼起身去看,恍然噢地一声拉他起来,“是你。”他的守礼心性最薄弱时就是起床和被拉扯,这淡淡言语已经用光了温柔教养。却不知这次哪吒带着一张偏方,专想治他这难以近身的脾气。

 

眼雾朦胧的白衣侧脸一看,身边坐着双手大张的初生小孩儿咿呀叫抱,黑色软发黏着圆额,露出红焰标记。时至今日乾坤圈也不能将哪吒套回三岁模样,倒给他空间好好发挥。小手抓着白袖轻拽,圆圆大眼天真到铁石化水。

 

敖丙了然地笑开,忍不住展臂一搂与孩童软香扑了个满怀。“你要这样,就得听话。”任性地箍着小小身体侧躺,倒下又浅坠梦境。那些璎络宝珠草药仙丹,都不如平稳的体温抚慰睡意。

 

短短一觉还算安稳,半醒时全身却都贴着完全另一副体格。腰际的手臂骨硬肢长,枕脖颈的手臂曲得恰好,搂得挺在行。只不过这个头也太大了……敖丙抬了抬脸心想:闷得慌。欲挣的力道引来对方连连圈紧。

 

“待会儿手臂麻得你流眼泪……”他梦呓轻嗫,又小小地往不麻烦别人的姿势挪,自是挪不动。

不知哪吒睡过没,不在乎的声音立刻从头顶传来:“还有四条,卸了换换。”

敖丙肩膀抖颤,不过那轻笑声一并被揽进怀中深处私藏。

 

 

 

十三.

 

寒觉浅眠,不可近身,有个脸皮不薄又体温偏高的火团倾心相助倒也不是难事。虽然要肖想些别的……双方都难上加难。

 

哪吒单手推倒锦绣银袍,一双俊眼上下扫动,也不知鼻息呼气该往哪里送。被身下人看似果断地翻来摁倒在榻上,他便盯着敖丙清亮亮的细眸满心期待,“也行。”小灵珠长软的发丝垂挠着对方的耳际,凝心认真想了想,迈开双腿压坐在人家腰间,还挺霸道地开始扒战袍胡乱摸。

 

还没啰嗦地脱完两件,哪吒找到灵感似的撑手臂直起身来,就着姿势抱人夺去嘴唇。深又碎的吻没平衡多久,原本上位的人就被重新按回软床,耳下嫩皮被连咬带吮,不一会儿两脚发颤地蹭起了缎面寝被。颀秀有力的健瘦身体攻城略地,渴求的热情与莽撞的体贴酿成一湾让人甘心接受侵入的醉乡。

 

 

 

十四

 

后来衮彦阁人来人往,再也不止打扫仆从出入,成了陈塘关百姓的嘻闹玩场。擂台长阶被扶栏护着,台上众里嫣然花朵缤纷,以凡俗颜色妆点开一道凌空美景。殿宇已无名,岁月却有声。

 

 

 

十五.

 

夜中轻雪霏霏,群籁俱寂。冷空洒落一湖面星辰。

 

绮窗华船荡波而行,挑帘出来一位白裘拥领的玉冠公子,左右打量后坐回原处。舫室坐地的另一人红袍薄如纸,然而自在逍遥地晃着脚煨酒。“雪停了没?”

 

期盼的眼神让敖丙不忍拒绝,他伸出右手装得再作探查,却竭力扫开方圆数里的厚云。“停了。”室外已是碧波清风爽。

 

哪吒松动手脚起身来,扒开窗户就欲飞出,“行,给你找那梅花去。”敖丙眨眨眼,才想起自己玩消寒图折腾了许久,足足八十一朵,倩瓣杳然马虎不得。

 

在对方推脱前,三太子已足尖点波跃开百米远,身姿恰像一片凌冬盛放的艳蕊。这图在人间渐渐流行时,敖丙就醉心得很。海里没有的他都稀罕,过几年还换花样。年轻战将无趣地摇摇头。至于是哪一年染上过什么爱好,已换过多少……

 

春秋交替经岁长,太久。

他已记不清了。

 

红衣掠过皑皑雪岭,生着长尖指甲的俊气大手,勾起嘴角摘下漫山高枝上最出众的那朵明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甜吧(鞠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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